晚霞日落,点点的磷光将江水映得眩目神移,与许无名的这一次秘谈对于高宠来说,虽然有见不得人的阴谋,但带来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。
面对孙策与吕布两面夹击的局面,高宠首当其冲的选择是集中优势兵力,先打垮一个,吕布的目的是要占据两淮,称霸徐泗,孙策的意图则是东山再起,一举将高宠赶回到群山闭塞的豫章,有可能的话,让高宠如袁术般覆亡自是更好。
两相权衡,孰轻孰重,高宠自然拈量得出。
淮南方面,黄忠在撤退中将袁术最后的一点家底杀得人仰马翻之后,退到逍遥津一线固守,这里既有刘馥督造的合肥城可倚靠坚守,又离巢湖很近,水师可以从长江直接驶入施水增援,高顺、张辽若想攻取,也不是容易的事情。
况且,在挥师占领了空虚的寿春、成德后,吕布军倏然间吃下这么大一块地盘,只凭三千兵力守住几座大城已是不易,更莫说举兵南侵了。
江东方面,孙策、周瑜、程普一方面以主力牵制住陆逊大军,另一方面遣出黄盖、吕范、凌操等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,从多路袭扰陆逊大军的侧冀,时值九月中旬,离十月初稻谷收获还有半个月的时间,候其将熟未熟之际,割而收之,这是最狠毒也最有效的一招,一旦军粮供应不济,军队的士气就会低落,失败也就不可挽回了。
面对孙策的挑衅,高宠自然不甘被动防御,甘宁的锦帆军已从长江开进太湖,深入到吴兴、乌程、湖熟一带,一直以来被冠以鱼米之乡的江南重又陷入到了吴楚争霸的纷乱之中。
最坚利的拳头从来只有一个,无论哪一方被击中,都再没有翻盘的机会,所以,一丝一毫的失误都会导致整个战局的变动。
枫桥,与太湖通壤的这个埠头现在已成为了连接孙策军前后方的中转站,吴郡、会稽一带征集到的辎重经由这里辗转到神亭岭前线,那里驻守着孙策的精锐——二万三千余的江东勇士。
鉴于甘宁锦帆船队不断的深入腹地袭扰和枫桥的重要性,孙策将中军设在枫桥,作为拱卫。
点点的渔火映着皎洁的月色,将河流纵横的平原划分为一小块一小块的洼地,孙策卸下沉重的战甲,换上平素穿戴红色锦袍,带着轻松的笑容举步出帐。
方才,派往秣陵的暗探带回了好消息,高宠在两军对战的紧要关头居然有闲情逸致到摄山游玩,从敌方军队调动的迹象看,甘宁军近日减少了对沿湖一带的袭扰,似乎有回兵秣陵的意图,估计是要增援淮南,这样的话——,神亭岭战场的压力将大大减轻。
“来人,与我备马!”孙策抬头看了看夜色,兴致正浓。
朦胧中,一人踏月色赤足而来,手中倒提着一个半空的酒罐,边走边歌曰:“闻延陵之理乐兮,睹吾之治《易》;观雕摩之益光兮,乃知东南之美!”
孙策定神看去,原是功曹虞翻,翻字仲翔,属会稽郡馀姚人氏。前会稽太守王朗命其为功曹,待孙策征伐会稽时,虞翻正好父亲亡故,守孝在家,听说孙策举兵来伐后,虞翻立即脱下孝服去见王朗,并劝说其南避孙策,王朗不纳结果在查渎被孙策击破,败亡海上,后王朗归降,孙策闻虞翻之名,复任用为功曹。
不过虞翻生性狂直,放浪形骸,最见不得无义背信之小人,归孙策后仅与张昭、张纮寥寥几人相合,并著有《易注》一书,其才识为北海孔融所称道。
“明府欲往何处?”远远的瞧见孙策身影,虞翻白眼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酒罐,问道。
孙策一展剑眉,持马缰大笑道:“秋游狩猎,正是时也,仲翔可有意同往?”
虞翻听罢,忽收敛嘻笑放浪之态,正容谏道:“明府自渡江以来,任用刚刚集拢的贤才,驱使四散归附的勇士,都能够得到他们的死力相助,就是高祖皇帝也不能够相比,明府喜好微服出游,身边的官员如果不加以劝谏,绕帐亲随就会受苦。古人有云:为君主者不注意自已的言行举止则无法树立威望,这就是龙鱼善泳,却受困于洼丘,白蛇善匿,却被斩于当道,希望明府多加留意。”
孙策听罢,俯身笑道:“仲翔言之有理,但时有所思,行有所得,与一个人独坐悒悒无欢相比,我更喜欢在驰骋的风中感受一切,唯有如此,头脑才会加倍的清醒,这就是我出行的原因所在,今夜月色诱人,正是绝佳的游猎时节,仲翔何不同往!”
见打消不了孙策的决心,虞翻长叹一声,道:“翻酒饮久矣,且不善骑射,还请明府见谅!”
孙策大笑着催动战马,如风一般从虞翻身边驰过,只留下一句:“仲翔且等着,回营时我遣亲随送一、二只野味于汝!”
虞翻只呆呆的屹立在营门口,转瞬间孙策一行已消失在夜幕中,虞翻恨恨然将酒罐一掷于地,叹息道:“明府既知不可,何故又执意而为?”
被皎洁月色照映的太湖岸边,丛丛芦苇将道路遮掩得密密实实,仅剩下一线被趟倒的小路,“嗖——”的一声,被马蹄声惊扰的野鸭拍打着翅膀飞起,上下翻滚了几下后,又倏的落到远一些的地方。
孙策一边紧催战马,一边张弓搭箭,瞄准两边惊起的鹭鸟,就在不知不觉间已和身后的亲随拉开了距离。
芦苇丛中,有“悉悉唆唆”的响声传来,这是有人在靠近,孙策却还沉浸在狩猎的喜悦中,以为是亲随相跟来了,浑然没有察觉危险正在慢慢的临近。
夜风舞弄苇头,带来的是越来越浓重的寒意,再过些日子,就应该是冬季了,孙策心头莫名的涌起几分感叹。
“是谁?”忽然间,孙策感到了一股突然而至,浓烈有如实质的凄厉杀气。
三个黑影隐隐绰绰出现,从身形上看去是一高两矮,三人皆是腰悬刺剑,手持弯弓,其中一人手中箭矢已搭上弓弦。
“我等是孙权部卒,在此只为狩射!”中间一人见孙策单骑独行,昂然傲立面对,不禁也是一愣。
孙策听罢,持弓大声道:“仲谋之兵,我怎会不识,汝等妄言岂能瞒我?”
“我等原为韩当旧部,韩当败亡后方归附了——!”左首一个矮个汉子操着吴地口音,阴阴冷笑道。
见孙策已起了疑心,三个黑影遂呈半扇形左右分开,从左中右三个方位将孙策包围了起来,手中的弯弓也已放在最适合出手的位置,看得出配合相当的纯熟。
也只有惯行暗刺的杀手才会有如此的默契,在不断的刺杀实践中,他们已习惯了寻找最佳的时机、同时出手一举克敌的过程。
现在,他们每个人的头上都冒著腾腾水汽,目光中满是紧张和热切的期盼,能够刺杀名满天下的孙策,对于一个杀手来说,是绝不可错过的,更何况还有恩主许贡的家仇。
未等这汉子话说完,孙策双手贯力,紧崩着的弓弦一松,一支利箭疾急飞出,直取向敌方咽喉,就这三人寥寥二三句,孙策已察觉出了危险。
孙策这一箭射得全无征兆,在箭矢射出的同时,孙策的肩头几乎不见任何的动作,那矮个汉子显然未料到孙策会如此的敏锐,手中弯弓欲架却全无使力之处,只得一边忙不迭的弃弓取剑,一边俯身闪躲。
只是这匆忙之中哪里躲得过去!
“卟——!”那矮个汉子一声惨呼,仰面倒地,箭矢贯入额头,强劲的力道将坚硬的头骨射穿,矢尖从后脑处突出,沾满了粘稠血红的脑浆。
“孙郎的弓箭可不是只用来射鹿的!”一箭射出,孙策奋起大呼。
余下二人见孙策发力,知身份已经完全败露,又见其只一回便射杀同伴,心中更是大恐,毕竟孙策小霸王的威名赫赫,若不施以暗算突袭,要想击杀实是难上加难。
情急之下,二人忙举弓乱射,也是事起凑巧,孙策在得意之下防备稍懈,被高个汉子一箭射中面颊,鲜血顿时迸流,本应是咸咸的血中,这时却有了另一股奇怪的味道。
“鼠辈,竟然用毒!”孙策用手抹了抹嘴角,神色凄厉恐怖,俊朗的脸上因为忿怒而青筋突露。
那高个汉子见孙策饮血,狂喜道:“不错,我这箭矢上已淬了无药可救的剧毒,这毒是我家少主采集了数十种毒物配制的,任是大罗神仙也解不了,孙策——,我们要用你的命来尝还许家百余口冤死的亡灵!”
“死又何足惧!孙某刀下正欠亡魂,汝二人就补了缺吧!”还未等他得意完毕,那厢孙策已是纵身下马,持古绽刀直扑而来,他的眼神充血通红,他的声音嘶哑而有力。
两名刺客见孙策知已中毒,居然毫无惧色,不禁脸色大变,古来豪勇之士不乏于世,但如孙策这般知死而不惧的,毕竟是少之又少。
转瞬间,孙策身形如同飞鹰展翅,几个箭步已近得跟前,古绽刀更是没有丝毫的停滞,力劈而下,高个刺客大惊,拔剑架迎,但以剑之轻灵如何能挡得住孙策蓄劲全力施为的一击,“锵!”一声响后,剑已断为两截,而古绽刀却依旧气势不减。
眼看着同伴立马就会毙命刀下,剩下的另一名刺客知若迟疑,二人都将性命不保,遂赶紧持剑疾刺孙策的背后,这一招正是攻敌之必救,孙策若是不顾身后之敌,诚然可以将高个刺客劈成两瓣,但自已也将躲不过背后的袭击。
“来得好!”孙策大喝一声,刀势倏然划过一个圆孤,从胁下钻出,正好将来剑挡格住,随即孙策借了这一格的劲道,古绽刀一推,平平的削向矮个刺客握剑的手,这一刀虽然看似简单,其中火候却是丝毫都差错不得。
以一敌二,身中毒创,孙策明白自已除了搏命外,已没有退路。
只有在毒发之前击垮对手,才能赢得时间。
不出意外的话,亲随会很快的搜索到这里,只要支撑到那个时候,一切就将终结。
“快弃剑!”高个刺客疾声高呼,同时双手贯力,断剑碎成数片,飞掷向孙策。
面对孙策削来的刀锋,矮个刺客稍一犹豫,一条右臂已齐根被砍落,滴着血斜斜的飞了出去,矮个刺客一声惨呼,身躯一阵抽搐,强烈的炫晕已使他完全丧失了战斗的欲望。
“去死吧!”方才已错失了一次机会,现在孙策决意先解决其中一个,他双手一绞,古绽刀迅捷的回旋突进。
那矮个刺客闷哼一声,长刀已从他的右肋深深扎入,再从他的后背穿出。
在鲜血飞溅中,孙策迅捷收刀,和将将欲倒的尸体擦身而过。
就在这当口,身后的碎剑已袭到,孙策奋力一扭身躯,好不容易将袭向背部和颈项的碎片躲了开去,但他已无法避开最后的那一块。
忽然间,右胁处一阵冰凉,随即是一阵灼热的疼痛,孙策知道这一处的伤势牵动了被压制的毒创,必须乘着最后的一点余力将敌人击毙,否则——。
可是,他的双手已使不上一点的劲道,他的双眼已强睁不开。
高个刺客狞笑着在一步步的靠近。
小霸王毒发已不足虑。
刀落,孙策仰头,在这生死一瞬的紧要关头,高天之上竟然横空掠过一枚璨若琉璃的飞逝流星。
流星如泪,晶莹而无暇,散发著靓丽的光华,在如梦的星空中划过长长的一条银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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